安徽黄山脚下有个宏村，据说是徽派建筑的聚集地，我在那里瞎逛的时候，看到每家每户的门楼，都建造特别的精致，就好比女孩总喜欢在自己的脸上做文章，想方设法得白一点、嫩一点，即便长得对不起观众，也要努力整修。
毕竟门楼就是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基础设施之一。据说，门楼的雄伟与否，直接关系到主人家的财力大小。财大气粗的，自然就要把门楼这个脸面，捯饬地特别出色。
作为业余读金庸的，我发现江湖上的大门大派也都非常注重基础设施建设，个别还给这种建设也赋予了“门楼”一样的象征色彩。——越是注重基建的，就越有雄霸江湖的可能；相反，不太注重基建的门派，即便偶尔出一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，也不能支撑长久的生存。
在这一点，不分正派邪派，道理是一贯的。
一
如此攀登了一天，上了一座高峰的绝顶，只见峰顶是块大平地，四周古松耸立，穿过松林，眼前出现五六间旧屋。……屋内尘封蛛结，……在这险峰顶上，也不知粮食和用具是如何搬运上来的。
袁承志当年上华山的时候，华山派就是这样的。
是的，你没看错，就是这样的。
大名鼎鼎的华山派，在门派重地，居然只有山顶上几间“拆迁房”。
其实，在令狐冲时代，华山派还不是如此寒酸。当年，令狐冲他们带着新来的林平之来到华山，住惯了江南豪宅的小林子，眼中的华山是这样的：
上得峰来，林平之跟在众师兄之后，但见山势险峻，树木清幽，鸟鸣嘤嘤，流水淙淙，四五座粉墙大屋依着山坡或高或低的构筑。
还不错吧，有树有水还有鸟，四五座房子，还是“粉墙”。在我印象里，华山地处陕西，应该不是这种细腻的建筑风格。莫非“粉嘟嘟”的墙面，也是预示着岳不群林平之翁婿二人先后都会当上“人妖”不成。
即便华山派的建筑还算如此“轻奢”，华山派上下对自己这点家当也是不太在意的，有点风吹草动，想到的不是如何御敌于门派之外，而是收拾细软逃之夭夭。
华山派不重视家当，说走就走，说回就回。当然也就不重视基建，等到袁承志时代，山顶上几间破房子拆迁就拆迁了吧，也不值几个钱，所以袁承志等人直接跑去海外，华山派从此江湖除名。
相比之下，你能想象少林寺的和尚会全体逃亡吗？
假如有小和尚汇报：“方丈，张无忌带着明教高手大举来犯，咱们估计玩不过，逃走吧？”那么，方丈肯定会说：“跑得了和尚，跑不了庙啊……”
想当年令狐冲带着群雄围攻少林寺，几千号人在少林寺里折腾了好几天。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最担心什么？担心打不过那几千个江湖流氓吗？
非也非也。老和尚最担心自己的家当被这帮江湖流氓一把火烧了。
等到老和尚回来一看，庙里除了多了一些排泄物，居然一切家当完好无损，老和尚开心地不要不要的，见到令狐冲一口一个“令狐少侠”，对令狐冲的看法大为改观。知道方证大师从什么开始下决心联合令狐冲的吗？就是从看到令狐冲没破坏他的家当开始的。
看看方证的反应，想象华山派的兴衰，天空飘来一句话：
没有家当，就没有牵挂；没有基建，就没有未来。
二
“少林寺中殿堂院落，何止数十，东一座，西一座，散在山坡之间。”
这是北宋时期，萧峰眼中的少林寺。
“但见寺中一座座殿堂构筑宏伟。”
这是明前，令狐冲眼中的少林寺。
“少林寺中屋宇重重，实不知何处是罗汉堂、何处是般若院。”
这是晚明，张无忌眼中的少林寺。
百十年，无论风云如何变换，少林寺百年不变的“构筑宏伟”、“屋宇重重”——这么重视基建，这么重视家当，现在可以理解方证老和尚当年的担心了吧。
这么厚实的家底，万一被一把火烧了，那还不要跳起来拼命？！
少林寺没有被烧，重阳宫就没这么好命了。
当年郭靖带着小杨过上终南山重阳宫求学，正好碰上霍都一帮人放火，“眼见后院到处火舌乱吐，火光照红了半边天空，……只得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大的后院渐渐梁折瓦崩，化为灰烬。“
眼看着家当被烧，丘处机可没有华山派的洒脱，更加不会有方证的淡定，直接就崩溃了：“望着熊熊大火，咬牙切齿的咒骂。“
这心情可以理解，因为烧的不仅仅是房子，烧的是多少年的积累，烧的就是银子。
这种“火烧联营”的事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以后，也发生过一次。江湖上的小帮派，乘着明教虚弱，在明教总坛放了一把火，“这场大火直烧了两日两夜，兀自未熄，光明顶是明教总坛所在，百余年的经营，数百间美轮美奂的厅堂屋宇尽成焦土。“
看看书上的语气，金庸写到这一段，估计也是很心疼。
从这些熊熊火光中，可以看到全真教、明教对家当的重视，也可以看到他们对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视。
没有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的积累，怎么会有那么多宏伟的建筑群呢？
问题就在于，无论是明教、全真教，还是少林寺、武当派，为什么都成了基建狂魔呢？
三
有人说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新基建。
重视基建，并不是单纯要装个门面，要装个气派。真正的重视基建，基本不是要这种短期效应，而是追求长远，希望门派重地能成为门人弟子的精神象征、精神寄托。
所以，判断一个门派底蕴是否深厚、能否长久发展，从他们的基建水平上，就能看得出，就能看得出一个门派能够“浩气长存”的精气神。
公元前3世纪，随着罗马统一亚平宁半岛，一场欧洲史无前例的基建狂潮开启了，地球赤道周长才4万公里，罗马人却围绕首都修了超过40万公里的高标准道路。——这就是基建带来的精气神。
隋炀帝修建的大运河打通了南北，结束了自东晋以来中国数百年的南北分裂。明太祖修建了几十万公里的驿路，向北一路修到了松花江，向西一路修到了拉萨，将远东和西藏收归中国的版图。——这就是基建带来的精气神。
基建里面有精气神。曾经，我一直很奇怪，为什么很多魔教能延续那么久？能那么持久地和各种各样的正派抗衡。
从他们门派重地的建筑上，或许就能看出蛛丝马迹。
比如日月神教。令狐冲曾经去过一次，一路上，日月神教纪律严明、防备森严，在他看来：“日月教数百年基业，果然非同小可。若不是上官云作了内应，咱们要从外攻入，那是谈何容易？”
几经折腾，令狐冲终于到了日月神教的根本重地黑木崖，他眼中的景象是这样的：
太阳已高高升起。日光从东射来，照上一座汉白玉的巨大牌楼，牌楼上四个金色大字“泽被苍生”，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，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。
此情此景让令狐冲大为震撼，不由自主地心想：“东方不败这副排场，武林中确是无人能及。少林、嵩山，俱不能望其项背，华山、恒山，那更差得远了。他胸中大有学问，可不是寻常的草莽豪雄。”
从排场看学问，从基建看历史。
日月神教能统帅江湖上的三教九流，还真是有那么点底蕴和底气。
再看看远在天山缥缈峰的灵鹫宫，灵鹫宫也能号令三山五岳的英雄，这地方有什么样的底蕴？有什么样的精气神？
在虚竹眼里，灵鹫宫是这样的：
只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，每块青石都是长约八尺，宽约三尺，甚是整齐，要铺成这样的大道，工程浩大之极，似非童姥手下诸女所能。这青石大道约有二里来长，石道尽处，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，堡门左右各有一头石雕的猛鹫，高达三丈有余，尖喙巨爪，神骏非凡。
谁来到这里，也会被这里的气势所夺。
这就是基建留给人们的震撼。
在经济学上，基建的“商业逻辑”其实很简单，根据兰彻斯特方程，人口的汇聚与联通，会带动贸易规模以二次方的规模增长。大规模的基建，将更多的人口和商品纳入体系，任何的发明和商品都可以迅速销售，工商业和经济自然就会取得蓬勃的发展。
在江湖上，基建的“生存逻辑”更加简单，搞好基建，才能大量招买人手，才能汇聚更多钱财，才能培养自己的有生力量，才能形成门派发展的正循环，才能抵抗江湖上的起起伏伏，才能保证门派的长盛不衰。直到现在，我们还能看到少林寺，还能去重阳宫，实在应该感谢前辈高人的基础设施建设。
举一个相反的例子，天下第一大帮丐帮，从来就没有一个根据地，结果断断续续经过百十年，连个“藏书楼”都没有，等到史火龙去世，掌钵、掌棒、传功三个长老先后殒命，丐帮就没了带头人，丐帮名扬天下的功夫也断了线——看看，没有根本重地，那么大一个帮派说没就没了。
再看看明教，虽然地上的房子被一把火烧了，这个问题不大，凭着明教的实力，说重建就重建了，朱九龄一家子都能办到的事情，明教更是不费事。后来，明教基建上瘾，直接就建了明朝……好吧，这是后话了。
正是出于这样的基建逻辑，任盈盈在主掌日月神教之后，才给情郎所在恒山派买了三千亩良田作为庵产。千万别觉得这事很俗，买地给情郎，这才是货真价实地为恒山派发展考虑。这东西比什么真武剑什么古本经书，实惠多了。
送给恒山派土地，在门派重地大搞基建，就好比我们新千年之后的高铁以及如今的5G网络建设……每一次开启一轮基建建设狂潮，都会带来一波经济的高速增长。这就是中国高速发展的秘密，这也是任盈盈的眼光所在，这也是大型的名门正派，认认真真进行门派建设的根本意图。
好像说多了，就此打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