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啊珊
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,
她的眼里有星星。
昨晚妈妈打电话给我,说表哥后天办婚礼,请了全村人,隆重大办,让我赶紧回去。
我恻然,放下电话,垂手直立,表哥是二婚,表嫂去世还不到半年。
表嫂在世时是个美人儿,身材颀长,肤若白雪,眼睛像墨色宝石熠熠生辉,乌梢蛇辫子,潇洒甩在身后。
表哥曾跟我说,表嫂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星星,我扑哧一笑,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。
十里八村的男人都喜欢看表嫂,特别是表嫂嫁给表哥后,村里单身汗胡老粗,有事没事喜欢到表哥家串门,眼神在表嫂身上游离。
胡老粗年过半百,好吃懒做,身上永远有股酸臭味,没女人愿意多看他一眼,他的脸就像风干的瘌蛤蟆皮,一笑起来,褶子聚在一起,看上去有点猥琐。
后来表哥发觉了,直接拿棍子把胡老粗赶跑了,可是胡老粗不甘心,常故意路过表哥家门口,探出脑袋,梗着脖子,只为看一眼表嫂。
表嫂是标准的贤妻,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,表哥家当时养了五头猪,十几只鸡和鸭,畜生的吃食全是表嫂一人料理,从不喊累。
她总是笑眼愈弯弯,我去表哥家玩,表嫂会留我吃饭,她一手好厨艺,做的菜堪比镇上饭店菜色,看我喜欢她的衣服,常大方赠予我。
我性子倔,常跟父母吵嘴,每当我受了委屈,总喜找她倾诉,她不说话,眨巴着水汪汪大眼睛,坐在门槛上,侧耳倾听。
她说女人就该温柔,不能老动气,对身体不好,对容颜也不好,出阁前听父母话,出阁后听丈夫话。
表嫂已离开我快半年,每每想起她,总觉红颜易逝,心会沉很久。
母亲到车站接了我,见我灰扑扑一身衣服,蹙了眉,让我参加婚礼当天要穿喜庆点,我不以为然。
表哥结婚当天确实很热闹,舅舅舅母笑靥如花,只有七岁的表侄蜷缩在墙脚旮旯,一语不发,用手玩地上泥巴,灰头土脸。
我走过去,弓着腰,轻轻唤了声,阳阳。
阳阳抬起头,见是我,在衣服上蹭干手上泥巴,一把抱住我,我掏出巧克力,递给了他。
表哥娶的女人是外地的,身形娇小,五官寡淡,不善言辞,敬酒时也是一张冷漠脸,但红包拿得飞快,迅速揣进兜里。
吃饭前我在屋子里转悠了很久,果然表嫂的遗照已被搁置在犄角旮旯,落满灰尘,我鼻子一酸。
当晚我喝了很多酒,醉微醺,跟表哥坐一桌,我问表哥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,表哥说,再不结,肚子就大了,人家会说闲话的。
我冷笑一声,仰头喝下一杯白酒,脸泛了红,只觉脑袋晕乎乎。
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表嫂往事,表哥眼神一直在躲闪,眼睛里始终有一层雾。
酒劲上来后,我思维开始混乱,往事浮上心头。
表嫂跟表哥结婚时,舅舅家穷得叮当响,表嫂没要彩礼,没要五金,就连酒席都没要,只做了身大红色衣服,我们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。
虽然什么都没有,但结婚当天,表嫂笑靥如花,婚后表嫂又生了个大胖小子。
新生命的到来,给这个家庭添加了无数欢笑,好日子没过几年,发现阳阳有歪脖子病,当时村里卫生所治不好,表哥医院。
医生说能治好,就是要手术,表哥表嫂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欣喜若狂。
医生推了推眼镜,脸色变阴沉,说手术费不是小数目,起码要几十万。
表哥跟表嫂傻眼了,心肝肺都在颤抖,但是为人父母,肯定是不会放弃孩子治疗的,况且错过最佳治疗时期,以后更难治愈。
为了赚钱,表哥去工地干起了活,虽然幸苦难熬,但工资高。
表嫂把家里的猪和家禽全卖了,把阳阳交给舅母照看,自己去了广州打工,走的那天,还是我送的她。
表嫂脸上是泪渍的死灰,让我没事多陪阳阳玩耍,阳阳嗷嗷待哺,需要母亲的陪伴,可阳阳更需要钱治病。
表嫂这一去就是三年,跟家里联系很少,只有过年才会回来,每个月大几千大几千往家里寄钱。
表哥白天打电话给她,她说在上班,表哥晚上打电话给她,她说在加班,日以继夜,无比幸苦,表哥心疼万分。
第三年除夕,表嫂没有回来,村里不知何时有了谣言,说有人在广东看到了表嫂,表嫂在洗头房上班,打扮的花枝招展,艳媚十足。
表哥听了风声后,立刻坐火车去广东找到了表嫂,表嫂确实做了那个行当,表哥当时嗓子都嚎出了血。
表嫂没什么文化,也没什么见识,在广州举目无亲,后来遇到一个自称老乡的人,帮她介绍工作,工作就是在洗头房“服侍”客人。
表嫂当时以为只是帮客人洗头,直到有天老板晚上请客吃饭,把她灌醉,然后让她跟一个陌生男人度过了一个夜晚。
老板眨着锋利丹凤眼,劝说表嫂,脏一次也是脏,脏一百次也是脏,想给孩子治病,你没技术没文化,普通工作根本攒不到那么多钱,救娃心切的表嫂渐渐迷失了自己。
唯一让她安慰的就是每个月厚厚的一沓钱,她舍不得花一分,全部寄回家。
她一边抽烟一边抹眼泪,一字一句跟表哥说,事已至此,只要能治好阳阳,其他的她不在乎。
表哥还是想把她带回家,那时候的表哥对表嫂感情还是很深的,她虽不是一个好妻子,但至少是个好妈妈。
表嫂觉得自己脏了,死活不愿回老家,怕给表哥丢脸,表哥最后跪在地上,狂扇自己耳光,说都怪自己没用,都怪自己没用。
表嫂一颗心酸楚得要命,眼角沁满泪花,最终还是走了,表嫂走的那天,一起干活的姐妹得知她的情况,纷纷慷慨解囊。
表嫂回家后,一家人又过起了正常日子,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,本以为一切都会正常下去,直到有天表嫂夜里高烧不止。
医院,她说不去,可能是受了风寒,挺过去就好了,不要花冤枉钱。
再后来,表嫂脸上开始长疱疹,大片大片的长,又疼又痒,表嫂那张脸都毁了,没多久身上也开始长。
去医院一检查,艾滋病晚期!已没有任何有效治疗措施。
表哥都吓傻了,身体抖成筛子,脸跟调色板一样,什么颜色都有,但最多的是恐惧,一家人都做了检查,没有被传染。
当晚我哭着去看表嫂,表哥一家人离表嫂远远的,全都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。
我狠狠瞪了他们一眼,跑进去跟表嫂说话,表嫂异常平静,没有伤心,没有难过,最多的是看透一切的平静。
当时阳阳哭着要妈妈,被舅母拦在门口,表嫂看到阳阳哭,才开始抹眼泪,她知道他跟阳阳之间已经有了一堵无形的墙。
表嫂被孤立了,衣服全部被烧,毛巾牙刷全部单独拿出来,表哥不再跟她睡一起,一家人吃饭也分开,表嫂蹲在墙角默默扒剩饭。
两个月后,表嫂病情开始恶化,频繁发烧,身上总有股恶臭,*疮破裂,脓水粘湿衣服,跟肉黏在一起。
表哥一家商量,让表嫂住在院子外的柴房里,这样一家就闻不到恶臭了,离得远,更安全。
表嫂身体已经虚弱,没有反抗的力气,睡在柴房的一个板车上,冬天寒风刺骨,她就只盖一床薄薄的被子。
当时我去了外地工作,有次回来,跑去看她,看到她满脸污垢,头发打结,瘦骨嶙峋,手边只放了两个碗,一个盛水,一个盛干米饭,水都结了冰渣子。
我异常愤怒,脸红脖子粗,跟表哥大吵一架,吼他。
“难道忘了表嫂的好了吗?表嫂当初跟你结婚,可什么都没要,跟着你过穷日子!”
表哥眼皮半垂,两条眉毛勾在一起,满脸不耐烦,说这是他家的家事。
当时村里人见到表嫂就像见到*一样,表嫂的病更加证实了村里之前的传闻,表哥一家脸都被丢尽了,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。
所以表哥对表嫂由爱生恨,再加上舅母的煽风点火,越发觉得表嫂是丧门星,生不下健康的孩子,还得了脏病。
我赶紧跑回家抱了床厚被子盖在表嫂身上,表嫂眼神空荡荡,朝柴房门口望去,阳阳趴在门框上,歪着脖子,眼巴巴望着她。
阳阳不敢进来,只要进来就会换来一顿暴打!表哥打起来很凶,阳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,他怕阳阳被传染,然后再传给他们。
表哥每天会把水和白米饭放在柴房门口,表嫂会艰难爬起身,取进来。
村里人路过表哥家柴房,都会捂着鼻子小步快走,再狠狠吐一口唾沫,仿佛表嫂是瘟神,但也有例外。
单身汗胡老粗得知表嫂病情后,来柴房探望过表嫂,还给表嫂带了吃食,表嫂睁开眼,虚弱地朝他点了点头,表示感谢。
总算还有人把她当人看了,表哥见胡老粗不怕表嫂,便每天把水和白米饭给他,让他送进柴房,他也不推辞。
后来一个静谧深夜,柴房传来表嫂哭喊声,声音凄惨异常,让人肝肠寸断,表哥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。
邻居也被声音吵醒,但没有人推开门看发生了什么,最后还是阳阳冲出了表哥双手禁锢,打开了柴房的门。
只见胡老粗衣衫不整,口水垂涎,两眼放光,像一只饿狗趴在表嫂身上。
阳阳冲进去,用纤细的小手捶打胡老汉,胡老汉一把推开他,不慌不忙穿衣服,地上还有用过的避孕套,围观的人很多,却都驻足禁声。
空荡荡的夜空回荡着阳阳无助的哭声,胡老汉在一群人诧异的眼神中离去,嘴里咕哝着,这辈子,总算尝过女人的滋味了,死也值了。
表哥虽然脸色不好看,但最终没说一句话,围观男人看得津津有味,喉结耸动,在他们眼里表嫂是人尽可夫的女人,不差胡老粗一个。
表嫂第二天自杀了,在柴房找了一把镰刀,死的时候,衣衫不整,没人敢给她换寿衣,最后花钱请的火葬场的人来给表嫂换的寿衣。
母亲打话通知我回家,把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都告诉了我。
我怒火攻心,跑到胡老粗家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,他也不客气,竟然抄起擀面杖打我,最后还是邻居阻止了他。
我们那边人去世,骨灰要放在家里祭奠一个星期,可舅母舅舅觉得表嫂太晦气,要把表嫂骨灰送回她娘家。
阳阳抱着表嫂骨灰死死不放,哭得喘不过气,磕磕绊绊说,我妈都死了,你们还欺负她。
表哥听了火冒三丈,上去就是一巴掌,满脸怒气,指着阳阳鼻子训斥。
“要不是为了赚钱给你治病,你妈就不会跑去外地,就不会得脏病,就不会死!”
阳阳突然就不哭了,默默跑去了房间,然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,等我们发现时,他已经用剪刀划破了手臂,满屋子血腥味。
我不顾医院,好在老天有眼,他捡回一条命。
后来阳阳一直郁郁寡欢,常常看着表嫂的照片发呆,没事的时候,就会坐在山头,看向远方。
表哥拿着表嫂三年攒的钱带阳阳去做了手术,医院,手术效果也不是很理想,看上去总还是跟正常娃娃不一样。
舅母劝表哥,阳阳是没钱治了,这歪着脖子以后怎么讨老婆?
你重新讨个老婆再生一个娃娃吧,表哥欣然点头,一个月后,经媒婆介绍,认识了我如今的表嫂。
参加完表哥婚礼,我第二天去看了表嫂,她坟头已长满杂草,我一根一根拔掉,然后轻轻放上一束淡雅素净的白花。
我走的时候没有跟表哥道别,如今新婚燕尔的他,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眼睛里闪着星星的女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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