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中插图/杨纪文绘
自序文/贾志红
我在一个四月辞别祖国、辞别满城的牡丹花香前往非洲工作。那时,我定居的城市正被富贵华丽的花簇拥着走向春天的荼蘼。
打开非洲地图念叨一些地名,这个行为在出发前成为我每日必做的事情。地图上的非洲,大部分介于南北回归线之间,赤道横穿非洲版图的腰部,这意味着炎热是这块大陆最显著的特征,我知道我将开启没有季节差异的热带生活。在非洲工作过的老同事告诫我:不要带裙装,一定要长袖长裤,以防携带疟原虫的蚊虫叮咬。
飞行二十多个小时后我在西非马里首都巴马科落地。走出冷气很足的候机大厅,炫目的太阳令我几乎不能睁开眼睛,那会儿正是当地时间下午两点,一天中最热的时辰,而四月恰恰又是马里一年中最热的月份。热浪像一个等了我很久的情人般以饱满高涨的情绪迅速紧紧抱住我,又有几分怨意般越勒越紧,令我几乎透不过气。我薄薄的长袖衣服内,有几十条小溪流像毛毛虫般从皮肤下钻出来,汇集、凝聚,痒痒地爬过前胸、脊背,向长裤的腰部冲去。而新的溪流源源不断,我的身体仿佛是溪流之母,大有汇集成江河的架势。好在接我的汽车终于驶来,钻进冷气同样开得很足的汽车内,额头上的最后一条溪流准确地注入我的眼睛,它仿佛长了眼睛,那么准确又果断,汗液的盐分立刻使我不得不紧闭那只被腌了的眼睛。接我的同事看一眼仪表盘说,现在车外地表温度是摄氏五十四度。我浑身的溪流被冷气遏制,湿透的上衣迅速冷冰冰地贴紧住我的肌肤。在冷热的急剧交替中,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,算是向四月的西非问了声好。
此后的日子,我痴迷于这片大地上的树。一两株独立的树傲然挺拔于旷野,苍凉的背景使葱翠的绿色透出顽强的生机。它们不轻易相连成林也绝不互相疏离,站在彼此的目光之内共沐阳光、分享雨水。在干涸和贫瘠中、在滚滚的热浪如汹涌的波涛久久不愿退潮时,只要有几株树,就会有树下的生活。有倚着树而建的低矮的土坯房、圆顶的茅草粮仓、木栅栏的小院,还会有瘦弱的鸡在栅栏上很灵巧地跳来跳去,有悠然的牛羊在曲曲弯弯的村道上慢慢晃悠,有井台上汲水的女人很专注地打量你,有很脏的孩子在残破的院墙下用很干净的目光朝你微笑。当太阳终于恋恋不舍地落下,这些树,它们就会弯下腰身,搂着没有灯火的村庄、搂着矮小残破的村庄,像搂着自己病弱的孩子,沉沉地睡去。又在另一个黎明,在太阳的催促下,惺忪地醒来。
圆而大的树冠像伞一样撑开浓郁的绿荫,四周烈日下焦灼的土地是炙热的海洋,缀满果实的芒果树是这片汪洋中不沉的岛屿。岛上有粗笨的椅子,有木头捆在一起的凉床,有小炭炉上冒着白烟的沸腾的茶水,还有收音机里节奏激昂的歌曲。只要有翠绿的芒果树傲立原野,它就会毫不吝啬地让自己的枝头挂满一茬又一茬的果实,如丰产的女人,无休无止。
我竟然想当一棵这样的树了,在这里,当一棵树一定是美丽而骄傲的事情。就那么单纯明朗地站立在原野,根须深深扎进土壤,枝干栉风沐雨,洒脱地指向长空,豪爽地邀请一只疲倦小鸟,你,小家伙,来,在我的臂弯里歇一歇;叶片向着太阳舒展,对着烈日火热而率真地表白,来吧,亲吻这里,狠狠地。
不用掩饰也不必故作娇羞。生长、自由地生长,这个不变的信条贯穿它的整个生命,然后在一个个如炽的白昼,让一身的繁花盛开如锦。花朵纷纷飘落之时,青涩的果实刚好露出故事的端倪,阳光和风雨将催促情节的展开和蔓延。
异乡人在路上易生苍凉之感和悲悯之心,一路行走,一路凝望,向微小之物灌注感情,无论是内心深处的表白还是某个追忆、经验或者一个故事,都促使我去注视那些细微的伤口、注视锋利的时间雕刻出的伤感,并以我的笔触抚慰它们的存在。平等精神和对生命的怜悯始终是我生活和写作的宗旨。
02:44作者提供(02:44)在非洲,我选择去最偏远的地方。我和我的同事们建造农田大坝、修道路、筑桥梁。他们都是男人,我是唯一的女性。我的同事们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为我建了一间女厕所。四面漏风的厕所,灯绳上常常吊着一条无*的蛇,我猜那小家伙喜欢打秋千。我养了几只狗,都是憨厚得犯傻的土狗,它们忠心耿耿,公狗和母狗恋爱生子。我拎着照相机游走在村庄之间,方圆百里的老乡都认识我,人人都熟稔地喊我Madam贾。我口袋里装着廉价的糖,这使我成为孩子们的王。
住土坯的房子,蛇蝎从门口爬过;蚂蚁们会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屋子地板上造一座小规模的城堡;细腰蜂在门环上建屋生子,贪玩的蜂妈妈不知去向。我沿着尼日尔河行走一千九百公里,与无时不在的芒果花的香味热恋;我面朝骄阳,没有什么霜和蜜隔离我和太阳,我面庞黝黑、皮肤粗糙,不过我自己并不知道,因为没有镜子告诉我。
我经历着并书写着这样的生活,如一个隐姓埋名者变换身份进入陌生环境,以新的视角去观察苍茫大地、风土人情,重新审视并思考人与世界、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关系。在这个过程中,万事万物以更细腻也更丰富的面貌呈现,我从中获取在安定状态无法获得的生命体验。
在西非的大西洋畔,我碰巧读了一篇关于非洲经济的文章,文章分析了非洲为何不发达。当然众所周知的原因是殖民者长期的掠夺以及自然环境的恶劣,但这篇文章提到的一个非主要原因令我记忆深刻。作者说,看看非洲的地形吧,海岸线大多是笔直的。那会儿,大西洋的海水正拍打着我目力所及的海岸,沿着笔直的海岸线跑步是我每天晨练的内容。可是笔直的海岸线为什么会影响非洲的发展呢?作者接着分析说,没有曲折就没有深入内陆的海湾,没有海湾就没有能躲避风浪的海港,而缺乏良港对贸易乃至对整个经济的发展必然起消极作用。
说起曲折,我不得不说西非大地上的尼日尔河,这条慈悲之河在几千公里的流程中数次调头和急转,在通往海洋的路途中,它不走捷径,而是不断变换流向去润泽干涸之地。我们在非洲修建的一些公路与尼日尔河具有同样的秉性,曲折地到达终点。那是慈悲的曲折,每一次转弯,公路都能触摸住一个偏僻的村庄,而村庄从此告别闭塞。
或许还能联想到人生。如果人生如一条海岸线的话,笔直、顺畅、外观整齐恰恰是我想要避免的。人生当如欧洲的海岸线,它外观破碎而内里丰富,那是海岸线最曲折的一个洲,半岛、岛屿、港湾,多彩的地貌,使温暖的洋流深入它的内陆。欧洲面积只有非洲的三分之一,却拥有更长的海岸线。有了足够的长度和曲折度,才能奢谈丰富、从容这样充满底气的词语。生活就是一艘忙忙碌碌的船,它需要漫长的海岸线,需要不同的港湾。写作根植于生活,生活是写作的源泉。生活有怎样的宽度,写作就有怎样的广度,一个写作者在生活中成长,完善认知。
我经常站在一棵树的浓阴下练习法语,我在非洲学会的第一句法语是Jetaime,是“我爱你”的意思。这是停留在人类唇上最美丽也最持久的一句话。我说给树听,说给树上的花朵听。当花朵枯萎,这句话会化作一朵花,盛放不衰。这是树的心意,也是天地的心意。
书中插图/杨纪文绘
奔跑的乌力文/贾志红
乌力像一支利箭,以惊人的速度,从太阳西沉的方向朝我跑来,瘦小的身影如一只原野上俯冲的鸟,只见速度,没有声息。他的身后,是一群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,个个赤脚,以同一个姿势在奔跑,红土路上腾起一阵灰尘。
这几乎是每个*昏都会上演的一幕。我在基地院子的大门口站定,手里举着一瓶可口可乐,它将是奖品,奖给第一个到达者。
在马里尼埃纳原野上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子中,我的邻居乌力出众地漂亮。他的皮肤是标准的小麦色;鼻子挺拔俊俏;眼睛大而圆,如湖泊,两汪清澈见底的水;长长的睫毛像湖畔的密草,一眨一眨,风拂过一般有风情。这样一双眼睛,长在一个放羊娃脸上,日日盯着羊群,那些羊们大概会得意洋洋吧。
我总能在一群瘦孩子中一眼看到乌力,他比同伴们略高挑,也更瘦些。除了外形的区别,他还是个腼腆的孩子,很少见他扬起牧鞭抽打羊,他用口哨指挥它们,那灵巧的舌头在他的小嘴巴里上下翻舞,各种口令就齐活了。而他的伙伴们,常常鞭子抖得叭叭响,嘴里还嗷嗷叫着,也控制不住四散的羊群。
乌力并不知道自己漂亮,他从来不珍惜自己的脸,总是满脸灰土,需要撩起盖住屁股的又大又破的短袖T恤的衣角,在脸上擦上一把,五官才能现出本来的模样。
不过,他也有干净的时候,比如某个节日。我搞不清尼埃纳的人都过什么节日,总会有那么几个日子,全村的孩子都干净了,都不去放羊,穿着节日的衣服,在邻村的小广场上聚会,听穿白袍的长者讲经、祷告,而后分食烤羊。
在这样的场合,乌力和他的伙伴们是能站在前几排的,尽管他们小,但他们是男孩子。乌力的大哥阿杜站在第一排,他也像乌力一样帅气,但他眼里的水比乌力深得多,还常常眯起来难得一笑。或许这是一张家长的面孔,一家之长自有他严肃、忧虑的理由吧?乌力的姐姐阿夏只能站在后面几排。与乌力的姐姐一样,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们都得站在后面,无论年长年幼。
三月的某天,乌力带我走了将近一公里的路,去那个小广场。他牵着我的手,走过一块野燕麦地,又穿过一片芒果园。这是一条小路,显然是抄近道来的,若沿着红土路走,怕是会有翻倍的距离。我们中途在一棵芒果树下饱食了一顿芒果,有一枚果子熟透了,掉下来,砸住我的肩膀。多亏没有砸中乌力,否则他淡绿色的新衣服上会留下一团*色的果浆,那会招致他姐姐阿夏的训斥。乌力小猴子一样噌噌几下就攀上大树,又摘了几个熟透的果子。虽然是噌噌的,但新衣服还是影响了他爬树的速度和高度,好在芒果树低处的枝丫上也有稠密的果子,不用太费劲。
乌力和他的伙伴们在原野放羊,这个季节每天的午餐几乎都是芒果。有两句顺口溜概括西非百姓的生活:穿披一块布,吃靠一棵树。这树就是芒果树。在粮食短缺的西非,芒果树是慈悲的植物,果实里含有蛋白质,据说这个特质在水果中并不多见。但我并不怎么喜食芒果,一直觉得它的甜腻和芳香过于霸道,若是早晨吃了它,整整一天时间,其他任何水果都不会取悦于味蕾。橙子、香蕉、木瓜、菠萝、鳄梨,这些本地的水果都不是芒果的对手,远道进口而来的苹果更是寡淡得毫无竞争力。
当然,尼埃纳的原野上,除了芒果还有别的果树,即使在芒果树空寂的季节,这些小家伙们也不会饿肚子,他们不仅放羊放得好,还是寻找果实的高手。乌力曾扛着一棵小树送给我,他用小刀麻利地割开树皮,把鲜嫩嫩的一截树心递给我,教我吃甘蔗一样嚼食,那树心非常甜美清香,最后我连渣都能吞咽下去。
我们靠在树干上,捧着芒果剥皮,半咬半吮着果肉。一群大蚂蚁在我们脚下,排着队,打算搬运我们扔掉的果肉。我们几乎是吃一半扔一半,守着芒果树吃芒果,而且又那么多,谁还会想到珍惜呢?我想提醒乌力少吃一些芒果,留着肚子去节日的小广场上多吃几块烤羊肉,但是我不会用班巴拉语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。乌力没有上过学,他不会说英语,也不会说他们国家法定的语言法语。他的伙伴们也一样,都不能用英语和法语交流。他们日日破衫赤脚地在原野上奔跑,与羊为伴,生活中没有学校、老师、课本,只有无边的旷野和那些依着季节奉献果实的树。
我和这群放羊的孩子都是朋友,每天上午他们赶着各自的羊群经过我们基地的院子时,会隔着铁丝网喊我一声Madam贾,喊完以后也不急于离开,期盼着什么似的望着我。傍晚这一幕又会重现,他们放羊归来,个个灰头土脸,也像上午那样喊我一声,然后更加期盼地望着我。而傍晚的这一次,我一般不会让他们失望,我有一瓶可口可乐。我们基地每天下午给员工发一瓶可口可乐,但我并不喜欢这种碳酸饮料,常常随手放在树下的水台上,也不会在意它最后的去向。直到有一天,他们又放羊归来,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这瓶褐色饮料,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垂涎欲滴了。
此后的情景是这样的,最早归来经过我们基地院子的那个男孩,享有一瓶可口可乐的赠予。在原野里放了一天羊,他们大概是渴极了,更多的是馋极了,一口气喝完一瓶可口可乐,完全不在话下。碳酸饮料令某个男孩打着满足的嗝,小胸脯快乐地一起一伏,羊群荡起一阵灰尘,在夕阳下离开我的视线。
这幅仿佛田园牧歌一样的画面没有维持多久,问题就渐渐出现了,当几个男孩同时暮归而来的时候,一瓶可口可乐该怎么分配呢?我曾经让他们排成一行,像某部战争题材电影中轮流喝一壶水那样,把可口可乐在他们中传递。这种方式起初他们感到新鲜,新鲜中更在意的是游戏的玩法,而不计较能喝到多少饮料,他们小口小口地喝着,很绅士的样子,尝一口便迅速传给同伴。可游戏有玩腻的时候,他们开始不满意这种平均分配了,在不满意中,那褐色的碳酸饮料被某个孩子大口吞咽着,小喉头上下蠕动,不松口不罢手,最终瓶子见了底。没有喝到的孩子,大眼睛里便涌出泪光。
我想,是不是该换个玩法了?那就比赛跑步吧。我是有私心的,我期待乌力赢。在平均分配的游戏中,乌力从来没有贪心过,总是小口小口地呡,他常常是没有喝上饮料的孩子中的一个。不过在这奔跑比赛中,我不用动私心,他也能赢得奖品,除非他故意放弃。
乌力跑得真快啊,他身材细长,腿也细长,虽然瘦了些,但腿部隐约有肌肉的线条,那线条充满韧性和弹力。我知道非洲大地上出现过无数擅于奔跑的人,他们的祖先在黑皮肤下的肌肉和骨骼中,早就种下奔跑的基因,让原野上的孩子们充满跑出乡野、冲入竞技场、改变命运的渴望。
乌力从我手中接过可口可乐的时候,我总是帮他擦掉脸上的灰尘和汗水,我喜欢看他那张俊俏的小脸和一双湖水般的眼睛。他捧着可口可乐瓶子,像一只小动物捧着果实。他很少一口气把饮料喝完,常常喝到一半时舔舔嘴唇,然后拧上盖子,往灌木丛那边他家的院子张望。顺着他抻长的目光,我清楚他要把剩下的半瓶带回去送给姐姐阿夏,那个院子此刻正有炊烟淡淡升起。
乌力家我是经常去的,木瓜、香蕉和芒果熟的时候,我去采摘;乌力的妈妈养了一群珍珠鸡,常常把鸡蛋卖给我们;春节的时候,我还去买过乌力的羊。买羊的那天乌力哭坏了,他舍不得我买走他的羊,眼泪汪汪的,两湖水全乱了,决堤了。但是不卖怎么行呢?他哥哥阿杜看上了我给的价钱,而且我们基地院子里的柴火已经燃起来,宰羊的刀也磨好了,就等着这只羊上架了。最后,阿杜一把扯开乌力,让我牵走了羊。
烤羊肉的香味飘起时,风把焦香的气味吹到灌木丛那边的乌力家,他家的珍珠鸡想必也喜欢烤羊肉的香味,便飞上墙往我们这边张望。乌力眼睛红肿着,从我们基地院子门口经过,头上顶着一只空桶去打水。他的*狗跟着他,因太喜欢烤肉的味道了,*狗在我们院子门口不想走了,寻找机会想溜进来。可我的狗胖胖不给它机会,胖胖低吼着,仗着我朝*狗龇牙。我喊一声乌力,想让他来我们院里打水。往常他都是到我们这里打水的,我们基地院子里有一口水井。但是今天,他*气不进我们院子,要去村里的井台上打水。他低下头不回应我,小身子像一枚霜打过的树叶般发蔫。
我走过去拉住他,捧起他的脸,看着他的眼睛。他脸上泪痕将干未干,如两条从湖泊起航的小溪流,凝滞在了半路。我想告诉他,羊就是用来吃的,但我又说不出口,只能那么望着他,带着一点点歉意。他在我跟前安静了一会儿,一阵风吹过来,带着烤羊肉的香味,那香味再次提醒他,此刻我是他和他的羊的敌人。他便挣脱我,以每天傍晚获得一瓶可口可乐的奔跑速度,撒开两条细长腿离我而去。他简直如风一样,瞬间就成了一个黑点。
乌力的哥哥阿杜在巴戈埃河上捕鱼,他撑一叶独木舟在河上穿行,就像乌力在原野上奔跑一样娴熟。我在巴戈埃河边见过阿杜捕鱼。小小的巴戈埃河盛产名贵的尼日尔河上尉鱼。阿杜称上尉鱼为Capitaine,他捕鱼时每一次收网,见到背上有三道黑杠,如上尉*官的肩章的乳白色大鱼,就眼睛亮闪闪地发光,嘴里喊着Capitaine、Capitaine。因为只有上尉鱼才能卖个好价钱,其它的小杂鱼,就像上尉的小跟班一样,不会被人青睐。那会儿正是旱季,巴戈埃河水流瘦弱,这个季节继续当渔夫的人不多了。好在阿杜是捕鱼能手,旱季也能捕到上尉鱼,碰上运气好的话,一条十几公斤的Capitaine的价钱能抵半只羊。
阿杜说他需要钱,他要送他弟弟乌力去见游走于西非各个村庄的体育经纪人,让那些体育探子们看看他弟弟乌力的细长腿,让他们知道他弟弟乌力跑得有多快。
我知道有无数非洲少年把奔跑视为自己的梦想,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有很多成功的榜样。阿杜能一口气说出一长串名字,而拥有这些名字的人,曾经都是如他弟弟乌力一样的乡村孩子,他们靠奔跑、奔跑、奔跑,最终奔跑出了乡村。奔跑的时候,他们不需要任何体育器械,甚至连鞋子也不需要。此时此刻,那些奔跑榜样们生活在大城市,住着砖房子,还有小轿车……
每每说起这些,阿杜就陷入长久的激动中,久久不能平复情绪。他说只要努力下去,总有一天他弟弟乌力会被看中,会有机会去参加比赛。参加比赛能挣钱,能挣很多很多的钱,他一定要让弟弟乌力去试试。他盼着有一天,村里来几个陌生人,如果他们朝乌力的细长腿看上一眼那该多么好啊,只要瞥那么一眼就够了,那是神的眼,撒下的是天上的光芒。
阿杜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光芒中。他眯着眼睛,或许是那光芒过于明亮而使他无法睁开,也或许是他不愿睁开,以防那光芒倏然消失。而当他睁开眼睛时,他的双眸晶亮晶亮的,脸上闪现着光彩。弟弟乌力是他改变家庭命运的一块宝,他要把这块宝押好。阿杜的眼睛望向远方,仿佛某个体育探子正朝他走来,而弟弟乌力呢,也正朝着最光明的地方奔跑而去。
选自《人在非洲》书中插图/杨纪文绘
《人在非洲》是一部“一带一路”主题作品,作者作为建设项目的亲历者,以其特有的女性视角,审视非洲这块神奇的土地,并付诸情真意切的叙写,绘制出“一带一路”倡议之下非洲人民丰富生动的画卷。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向读者诠释了知行合一的写作。她以双脚丈量大地,并敞开自我直面真实的世界,呈现“在场”写作的魅力。充满画面感的语言记录了在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,匠心独运地将众多人、景、物融为一炉,既有忠实而富有文学性的观察与描摹,也始终贯穿着对人性的思考,西非大地上的河流、植物、风俗等也随着故事的发展铺陈开来。作者以赤子之心观照世间万物,从中捕捉常人难以发现的人性之美和微物之美,充满了朴素而纯粹的生命美学,细腻、饱满而又坚韧不拔。再微小的生命,在作者笔下都获得了存在的意义。
作者照片/作者供图
贾志红,笔名楚歌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签约作家,中国地质大学(北京)特聘作家。作品见于《人民文学》《散文》《散文选刊选刊版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中国校园文学》《*河》《草原》《星火》等文学期刊并入选多版本散文年选及精选。以会计师身份在非洲工作多年,非洲题材系列作品曾获全国孙犁散文奖、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奖项。
书中插图/杨纪文绘
贾志红以援非工作亲历者的视角,带我们走进与中国本土相隔万里的非洲。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