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
第五天*出院了。头天晚上，她已经想好了出院后自己的目标。*要一步一步完成，就算这个可怕的温疫会夺走自己的性命，自己死不足惜，但不能带着遗憾死。
幸好生儿子时，手上接了好多亲朋好友的贺礼，从家里出来时，她留了一个心眼，还带走了自己的一张银行卡。*想，她要去办完这些事需要一些钱。
*盘算着不能乱花钱，找了个便宜的小店住下。她试着给丈夫打电话，想与他见一面，谈一次话，就算是离婚，也要把手续理清。
一次，二次，*一遍又一遍地拔着那个熟悉的号码，一次次回应她的一直是冷冰冰的语音提示：“对不起！您拔打的电话无人接听……”
忆起昔日的恩爱仿佛就在昨天，*的心像被*蜂蛰了一口，吴清啊，你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无情吧？
*最最想念的是刚刚出生还未满月的儿子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儿子的模样像她还是他爸爸。十月怀胎，生下还只有几天时间，就被命运无情地分离，她多想再看一眼，哪怕只让她看一眼。想见儿子一面的念头像火一样炙烤着她早已遍体鳞伤的心。她担心儿子饿着、冻着、尿着，她脑海里满是儿子粉嫩嫩的小脸。
也许吴清太忙，没有听见电话，她这样欺骗着自己。*鼓起勇气给丈夫发了个短信：吴清，得病的事我很抱歉，我会查清楚的，我只求你让我再见儿子一面，我想儿子，求求你了！还有，医院作个HIV检测吧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被感染？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她在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中煎熬着，忐忑着。然而，一切都那么令她失望，望穿秋水，盼穿双眼也没等到丈夫的回信。
吴清一定是没带手机，他绝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。*这样想着，决定铤而走险去一趟家里。特意选择傍晚行人稀少的时候，有意穿上一套不常穿的裙子，买了一顶帽沿很深很深的帽子，她害怕遇见熟人，遭遇熟人异样的眼光。
天上一弯钩月，湖面上反射着淡淡的月光。*迎着晚风，把帽子拉得很低很低，走过几道田埂，壮着胆子朝家的方向走去。一步一步，离家越近，她心里越紧张，不知道公公婆婆会如何对待她。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儿子，她重又鼓起胆量朝前走去。
一路上有惊无险，她轻巧地避开了几个熟人，刚到家门口，婆婆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，不知道想去哪里。
“妈，我想回来看看孩子。”*壮起胆子叫了一声婆婆。
“你，你，你回来做什么？”吴清妈吓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。
“清儿，你快出来！*回来了，你快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赶走。”吴清妈妈看见*仿佛是大白天撞见了*，连忙大呼小叫要儿子出来赶走*，自己则闪身躲进房里去了。
吴清闻讯出来，*霎时委屈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。
“老公，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？不回我短信？”*走上前，想问个明白。
吴清本能地倒退了几步，他望着眼前已经憔悴不堪的自己女人，欲语还休。
*心酸地说：“你放心，我查清病情后会和你离婚的，你先让我看看儿子。”
“你还是走吧，我爸妈不会让你进门看儿子的。”
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终于开口了：“我陪你找个地方坐一下，和你聊聊吧。”
7.
近在咫尺，却连望一眼都不行，*如万箭穿心，难道我的病情就那么可怕？因为一点点风雨就把我们夫妻情分忘记得一干二净，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吗？*听见自己心碎成片的声音。
她扑通一声跪在老公面前：“吴清，我求求你！我不踏进你们家门一步，你把儿子抱出来，我隔他远一点，我就远远地看一眼，我保证不亲他，不抱他……”
*跪在地上泣不成声，不停地哀求着丈夫。
吴清心软了，进屋去求父母，父母亲死活不同意，吴清妈妈想把儿子也关在屋内，不让他再出去见*。吴清左右为难，他说服不了母亲把儿子抱出来，只好求母亲让他和*再谈几句话。
此时的*纵使再有太多的不满和无奈，也只能抹着眼泪，无可奈何地离开吴家，随老公到了镇上找了个茶馆坐下。
“你现在住在哪里？过得还好吗？”吴清先开口问妻子。
“你别管我住哪里！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？连个短信也不回？难道通个电话也可以传染艾滋病病*？”*一口气质问了吴清好几个问题。
不容吴清答话，她哭哭啼啼接着诉说：“你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，不管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，你都不会放弃我，还花言巧语说什么未来的日子里你会愿意接受我的每一个部分，哪怕是我的优点缺点你都会照单全收。可是，我现在无缘无故生病了，精神都快崩溃了，你却落荒而逃，把我像扔抹布一样扔了……”
吴清叹口气，摇摇头说：“唉！*，不是我不接你电话，我也是有难以言说的苦楚啊！你羡慕我的生活，以为我过得称心如意，只有你一个人心里伤痕累累，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，怎么会明白我的难处?我的苦水往哪倒？你如果得了梅*和尖锐湿疣这些性病还好，就算要花十几万诊病，我也会帮你治好，可你这个病是治不好的，你让我怎么办？”
吴清还告诉妻子：“自从你离开家后，全家人在村里处在风口浪尖上，村里人人个个避之唯恐不及，家里连个串门的也没有。爸爸妈妈觉得脸被你丢尽了，他们甚至不敢出门，怕淹没在别人的指责、漫骂的唾沫星子里，除了购物，基本没出过门。他们没收了我的手机，坚决不准我和你再有联系。我怕他们伤心，只好顺从了他们。儿子没有奶水，日夜啼哭，只能喝牛奶，牛奶那么贵，我连烟都戒了。说句实话，我是真的有点怨恨你，你怎么就会得这种被从呢？”
说到这里，堂堂五尺男儿也禁不住泪如雨下。
“我并不是绝情，其实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你，可这段时间家里老的老，小的小，都要我一个人操心，真的是弄得焦头烂额了，实在是抽不开身。”
*被老公的肺腑之言感动，之前所有的埋怨、愤怒和争执在这一刻似乎都从她心间淡化了，吴清再有百般不是，也永远是*心里最牵挂的人，她感动的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想要递给吴清。
吴清伸出手刚准备接，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犹豫着缩了回去。*瞬间泪水像决堤了似的，昔日的恩爱如电影般一幕幕浮上心头。以前在家时，他们经常喝茶都用一个杯子；季节交替时，老公时时为她添新衣；就连女人那几天生理周期，丈夫只要有空都会抢着争做家务……现在老公对她的病情竟防卫到了这个程度！
*知趣地收回纸巾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老公抛上岸的鱼，张开嘴却无法呼吸。她伤心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，怪不得村里人那么对她，昔日相濡以沫的丈夫和她的隔阂竟也到了这个程度。朋友不帮我无可厚非，我不会心怀怨尤，因为人家不欠我的。可是，我的丈夫，我为之付出那么多的丈夫，因为我无意中犯下的一个错误，竟弃我如废物，我还有必要腆着脸在他面前乞求么？这世上也许真有美好坚贞的爱情，但它只属于牛郎织女和梁山伯祝英台，只属于电影电视剧，因为他们都没有活得太久，因为那只是编故事，而我们有漫长的几十年要生活，它不属于我，不属于现实生活。
“医生说，儿子到了42天时你带他去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作个检测吧，这些检测都是免费的，做完以后结果出来了，麻烦你告诉我一声。我忙完这段时间，就和你办离婚手续，只求你同意在我未死之前每年探望两次儿子。”
*说完强忍绝望，起身离开了丈夫。走出茶馆，外面下起了大雨，没有带伞，她傻傻地茫然无措地站在雨雾里，任凭雨水无情地往身上浇，浑身淋了个透湿。脚下的北京布鞋浸满了泥浆，雨水顺着她的前额往下流，迷茫的双眼里流出的是雨水还是泪水，她已分不清楚，只知道她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。她拖着两条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，踉跄着，任雨水肆意地淋着，悲伤孤单地消失在这向晚的雨幕里……